北京江民新科技术有限公司(简称江民科技),由中国反病毒专家王江民于1996年创建,注册资金二千万元人民币,是国家认定的高新技术企业,国内知名的计算机反病毒软件公司,国际反病毒协会理事单位。研发和经营范围涉及单机、网络反病毒软件;单机、网络黑客防火墙;邮件服务器防病毒软件等一系列信息安全产品。江民科技拥有旗下所有产品的完全自主知识产权。
2010年4月4日,中关村传奇人物王江民猝然去世。儿子王营从国外回来接管公司。父子长得很像。80后被逼变得成熟。杀毒市场时过境迁。这是一个子承父业的古老故事。
我觉得父亲就在我身边
父亲出事的时候,我在温哥华。当地一直在下雨,狂风大作,那天突然晴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在阳台上接到一个电话,说,你是王江民的儿子吗?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爸爸不行了,进医院了。
我当时第一反应,觉得这是个骗子。父亲虽然很操劳、很瘦,但他没什么病。他是吃过苦的人,很有劲,动了手术还能把我打出两三米远。我把电话挂了,给父亲回电话,还是这个人接的。我信了,立即想办法找飞机票。当时是周末,弄票挺不容易。
从温哥华到北京,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首先希望父亲只是病危,也想到各种各样的处理方式,对江民公司的未来也有一个大致的规划。但是当我看到江民的时候,发现跟我所规划的已经不一样了。我走的时候,江民是这个行业的老大,十几年后我再回来的时候,江民已经不像当年那样英姿飒爽。
到了北京,父亲的遗体已经冰冻了一天。我是在那边星期天中午上的飞机,回到北京已经是星期二凌晨,父亲已经走了一天半了。
据说当天父亲走的时候是这样的:清明节假期,父亲头一天跟朋友喝了些酒,早上5点钟出门,7点钟到门头沟钓鱼场,两个多小时没有钓上鱼来,很郁闷,换了一个地方,钓到一条大鲤鱼,一下子很开心,突然就坐地上了。
我回来后大概一个礼拜没睡觉,一直睁着眼睛。身边的人都在劝我,我就骗他们,把眼睛闭上。听到他们说,他终于睡着了,我们出去。他们一关门,我就把眼睛睁开了。那个时候想了很多东西,跟过电影一样,想到父亲从年轻到去世,也想到江民的未来和当年。
4月8日,追悼会在八宝山。火化那天,人太多了,电话也太多了,我也对不上人。记得当时大家普遍反映火化厅太小,有人还跑去反映,说这是个名人,这么一小厅。
阿里巴巴的卫哲来过江民公司,表示哀悼。有的人的意思我知道,他们想谈谈是不是有意出让江民股权。周鸿祎 (微博) 来了三次,我都不在。
父亲走了,说真的,我也没有世态炎凉的感觉。北方讲究有给死人送白金的,我发现送白金最多的往往是父亲生前的对手,他们在商场、技术上斗了几十年。父亲走之后,几乎每天都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在什么地方什么行业,你需要帮忙,就来找我。父亲之前的老朋友,来北京都会给我打个电话,都会吃顿饭,问一问最近怎么样,需不需要他们帮助。
这也跟父亲的人品有关,受过父亲恩惠的人太多了。我觉得这是他个人魅力所在,他的人格魅力非常强。我达不到,我还要潜心修炼十年。
这一年,我有四次梦到父亲。因为以前经常通越洋电话,老做梦在跟他打电话,很少梦到他的相貌。
第一次,他在我梦里说,谁说我死了,那只是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你们看清楚没有,我出去玩了,我玩得很好,你们别胡闹。
第二次,他在梦里打电话,说能够看到你今天这样,我感到很欣慰。
还有一次,他在梦里说,既然做得这么难,我知道你很用心了,很辛苦了,就这样吧。
最后一次,还是打电话。爸爸说,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我到现在还觉得,父亲就在身边。
我的优势是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大概是在父亲走后一周,我做了江民公司的董事长。
刚从温哥华回来的时候,我给总经理陶新宇打过电话,问大家怎么样。他说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工作。父亲火化前,4月6号我去了公司,所有副总级别以上的高管都在。我说感谢你们还在坚守岗位,我需要一段时间处理家事,然后就走了。后来听说一位副总当场说,这小子不错,我喜欢他。
如果父亲不去世,我应当不会回来。我一直认为杀毒软件市场太小。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继承他的产业。我在国外学的专业是金融管理,毕业后在银行业做关于上市的数据分析。去年我刚辞掉了一份非常高薪安逸的工作,本来计划5月份回国看一看,吸取一些经验,然后再去美国继续读博士研究生。考不上的话我希望在美国创业,用我父亲的品牌开一家小公司。我马上就是快30岁的人了,我希望能够自己做老板。
当时我被耶鲁和普林斯顿大学录取了,后来才知道我也被哈佛录取了。我刚上学的时候,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小时候有个理想,就是能够在哈佛毕业,他希望我能够实现。目前来看我是不行了,等他未来的孙子去实现吧。
真的做老板了,我才发现合着这老板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很枯燥、很乏味,压力比较大,做的事情比较多,睡不着。我经常做梦,做那种好像马上要考试却感觉书还没读完的梦。有时候我也会对他们发发牢骚,说我还不如在美国待着,回来干嘛,你们叫我上火。他们说,你别这么说,我们需要你。这一年,我比原来黑了,白发增多,皱纹也有了。
我来了之后,先是取消了副总以上的特殊化。父亲在的时候,副总可以随便抽烟,现在全公司禁烟,发现一次,罚款3000元。公司淘汰了一些冗员。朋友、亲戚一个不留。只有一种人可以闲在江民公司,就是他曾经对江民有着卓越贡献但是现在不行了的人。
父亲刚去世那会儿,人心浮动。为了稳定人心,我开会说,4月4号之前,你们如果拿了不该拿的钱,做了不该做的事,我都当看不见,但是之后谁要是敢做烂七八糟的事情,我就要他辞职。江民走了两名部门副总、两名经理。一个经理采购的时候贪污,可能觉得我太年轻了吧,做了些连傻瓜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他说,王总,我在公司十年了,我说我考虑一下。后来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他多年前的一份认错书,我把这个拿给他,他没说什么就走了。
父亲纯技术出身,关注的是技术含量,我认为江民的品质只要保持住就好了。我们最近展开了一系列和日本的合作,学习他们更人性化、智能化的设计。
另外,我要求每个人必须着正装。江民十年前是背着货跟小商小贩打交道,但现在要跟企业、跟银行、跟政府打交道,人家会觉得江民非常正规,真的是跟江民品牌匹配的公司。
在经营上我抓大放小,我希望大家有主人翁意识。我对他们只有一点要求,就是有周例会、月例会、季度例会和年例会。除了父亲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参加过几次,现在我都不参加,但是我会看会议记录和听录音。我在那里大家会觉得别扭,他们会说您是老板,您来定夺。
陶总过问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了。江民研发部有四个副总,我叫他们“四大天王”,还有一个管行政的副总,他们都比我大十岁以上。我知道他们很有经验,我很信任。去年我到公司宿舍,有人非常激动跟我说,王总,我从大学毕业就跟着老王总,今天我跟定你了。这就是我发展公司的动力,有这样的一班人我怕什么啊?
去年一年,是江民有史以来相对坎坷的一年,但不是最难的一年。虽然父亲走了,但他在2006、2007年以后就基本不太负责公司经营了,属于半隐退状态。所以,他的走主要对大家的心情以及江民有一种外在的影响,但对江民的研发和营销战略、模式,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这一年,我们没有什么大的产品改动,一是去年年初父亲已经制定了一年的发展规划,我们在按照这个走;第二个原因是我对中国市场进行了一个观察,觉得不能盲动。现在江民的人事调整基本上梳理完成了,在企业发展方向上也已经梳理完了。
刚回来的时候,我曾经考虑江民软件要不要免费。通过分析,我认为我们再搞免费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上,3Q大战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意很好。金山宣布免费以后,生意有所下滑,但不到俩月又恢复正常。
3Q大战的时候,一个部门经理打电话说我们该出手。我说,如果江民是压垮360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去压,但如果不是呢,腾讯就收拾它了。干嘛压它?赶紧睡觉。
后来我也在考虑江民要不要转产。研究之后,也觉得认为没有必要放弃,我们反而要做得更新、更好。
我的优势就是在国外十几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但无论是周鸿祎先生、 马云 (微博) 先生,我都很了解他们。他们的生日我都知道,大学以后我就在分析他们。我在大洋彼岸看中国发展,或许看得更独到。所以,对他们的劣势和强势我大概心中有数。
如果说去年他们很可能掐死我,现在他们已经错过了时机。不过人家也没必要掐死我,因为我不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我个人认为,一家企业的生产线应该有两条以上,否则当市场发生变化时会对企业有严重影响。安全软件是其中一条,新的一条生产线还是IT方面的,也非常重要,而且要早做培育,做国际化。我计划在5年内使江民在纳斯达克上市,但不是为了圈一笔钱,我主要是要完成先父的遗志。我的理想是使江民在未来能够成为像东芝、索尼、松下这样的世界知名500强企业。
这就是过去一年我所做的一些事情。江民去年赔钱,今年少赔或者持平,明年开始初步盈利,后年腾飞。
父亲一巴掌把我打出三米远
之前有朋友问我,一跃成为江民的领头人、董事长,你觉得现在怎么样?我当时说一点也不开心,太忙太累了。去年到今天,我只了解两个地方,一个是公司这幢楼,一个是我家,没有时间出去,包括吃饭的时候也经常都在思考问题。我朋友说,如果评比去年最操心最累的董事长之一,我肯定入围。
人生让我选择走一条艰难的路,但我喜欢目前的艰难。
我从不崇拜父亲。怎么说呢?别人都很感激他、很崇拜他。他还捐款扶贫,他办公室里五个书架,其中两个书架全是感谢信之类的东西。他提携的那些年轻人,现在都成了行业里优异的青年。但他对我很苛刻。将来有孩子的话,我不会像他那样。他是传统式、戒尺式的教育,我会用美国企业式的文明去教育、引导下一代。
2006年,父亲得了一个小外科疾病。本可去大医院,但是他从来不托人,去小诊所做手术,结果造成大出血。也就是从那以后,父亲开始逐步淡出江湖,注重生活。
他闲不住。他喜欢钓鱼,你说你就钓鱼吧,他还要比赛,他还要拿奖,还要钻研鱼食。看到谁钓鱼钓得比他好,他就会叫司机说,你给我偷一块他的鱼食回来,偷回来咬在嘴里嚼,尝一尝人家放了什么原料,然后回家再分析。他还跟我说,有天我不在了,你拿我这个鱼饵的配方都能开一家工厂。鱼饵、鱼竿、鱼线,还有浮子什么的,他无一不精。
他就那么个人,特别好钻研。他还喜欢摄影,年轻的时候就弄了个很贵的照相机。他水性很好。因为腿有残疾,陆上的运动他比不过人家,但是在水里的我还没见到过他输过。游泳啊、跳水啊、摸鱼啊、钓鱼啊,他都非常强。但他从来不会去欺人一头,从来不会轻狂。
他非常节俭。一根钓鱼线能挂好几个钩,线坏了他会把钩剪下来,放到盒子里,回家以后把线头解开,鱼钩接着用。一个鱼钩大概就几分钱、几毛钱。他这样的企业家就是这样的。而且我发现,他的朋友们也都有这种癖好,非常节俭。
这也许跟经历有关。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早年因为身体残疾,在山东烟台连工作都找不到,在街道上给人当过电工,后来因为发明很有名了,但是家里并不是很有钱。父亲获得过的各种荣誉太多了。记得我小时候玩游戏,每打一关就别一枚父亲的勋章。他的勋章有三抽屉,但是没什么钱。奖状、荣誉、证书,这是他最大的财富。
说实话,在教育方面我挺恨他的。他做父亲很狠,从不许你解释,从不许你说什么。你可以说委屈,你可以怎么样,但你必须要有一颗刚毅的心。我生病,或者有啥别的问题,他从来不会问冷不冷、饿不饿、渴不渴。
我父亲最后一次揍我是2006年。那一年我25岁。他刚动了手术,我回来看他。
事情的起因,跟我的创业计划有关。我曾经在2002年跟父亲提出做电子商务。我设想在郊区建一个大仓库,配几十部小车,白天通过网络或电话下订单,晚上利用不堵车的时间送货。那时候是国美 (微博) 、苏宁的天下。父亲毕竟是50年代的人,他认为这不太可行。首先油钱多少,车钱多少,而且在网上挂这些产品照片,不是给国美、苏宁打广告吗?人家谁会真正订购啊?人家要求退货、要求维修怎么办?
2006年回国,我再次提起这事。他说,你知道什么啊?你现在就老老实实看、老老实实学,你在国外我不求你怎么样,你能养得了你自己,我就高兴了。那时候,我觉得父亲不太想让我有出息。他希望我安逸,当一个富二代,或者做一个败家子。以前小的时候他对我要求非常高,但我大学毕业之后,他老说你轻松一点吧,不要再这么拼命了,有我这一辈子给你拼命打下一个基础就够了。他觉得他一辈子很辛苦,总说你差不多就可以了。我反而更不服。
他说,你啊,眼神不好——我眼睛弱视——身体也不好,好好休养,没事就玩一玩。我当时很不服。我说,爸,你腿不好,你怎么不玩一玩,你怎么不休息休息?
谁要提他那腿(编者注:王江民腿部残疾是3岁时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那是触动了伤疤。他反手一耳光,啪,我飞出去两三米,脸上当时印了三个红印。晚上我太太回来,心疼得泪都下来了。晚上还得我给他赔礼道歉。非常严格,非常厉害。
我知道他爱我,关心我,但我是侧面感受到的。有一回我跟父亲一个好朋友一起吃饭,他说自己的儿子很出色,怎么怎么好。后来我见到他儿子,说,你爸爸真好啊,说起你来滔滔不绝。他说有吗?他总说我这不争气那不行,一见我就骂啊,你爸爸才对你好呢,我听到他老夸你。我这才知道他很爱我,很关心我。而且随着年龄增长,我能理解到他那代人的苦心,从一点点小事上觉得他也不容易。
父亲对我影响比较深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我小时候被人欺负。我视力不好,有一个孩子拿扫帚把我绊倒了,从楼梯上摔下去,下巴缝了四五针。老师却装作看不见,因为那是某个官员的孩子。第二天我拿了根棍子要去打他,老师反而冲我来了,说你挺嚣张啊,当着我的面要打人。父亲从北京回烟台,还带了名律师,起草了两份文件,一份告这个学校监管不严,第二份是告这个学生家长,他们有对孩子监护教育的责任。虽然这件事情很小,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以法律为武器保护自己。
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出国。我在北京读的高中,很多同学都出国读书了,我也打算出去。听说我要出国,他说,你小子要有本事,自己去申请,自己去签证,你有这本事你就出国,不然的话你甭想出去。出国的事我全是自己做的。办好了,父亲给了我两万美金,一万块是生病或其他突发事件时动用的,另外一万块是一年的花销。临走的时候,父亲还跟我说,臭小子,三个月之内你保准哭着回来。我说,你放心,三年我也回不来。
毕业以后,父亲给了我人生中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教诲。当时我跟他说,我在加拿大、美国太闲了,想拼命发展点东西。父亲说,哎呀,人生难得清闲,如果有这么清闲的一天,难道不好吗?现在我非常理解他这个想法,那种平淡的、拥有二三十平米的小屋、一辆四轮的烂车、一个幸福的家庭生活,对我来说都是很奢侈的。
2008年5月10日,我在北京结婚了。一开始想在钓鱼台国宾馆办婚礼,父亲、岳父一致反对。后来选在一家小饭店,父亲谢绝一切贺礼。其实父亲一直在变相地催我们要孩子,我们当没听见,他管不了。我们本来准备今年父亲六十大寿的时候怀孕,明年龙抬头生个孩子。我后悔的是没让父亲有生之年见到他的孙子孙女,这一点对中国人来说是不孝。
中国人还讲“父母在,不远游”,我一出国就没怎么回来,从来没有在床前尽孝,也没有给父亲花钱买过什么东西。他不要,总说我不用你管,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我结婚的时候,给他买了一双LV的鞋。他说这是我儿子买给我的,把它放好。我还买了一瓶马提尼,父亲说我不要,你放好,但事实上他很开心。
去年火化后,我把父亲请回家,骨灰还放在他家里。我一个礼拜去看父亲一次,收拾收拾屋子。有时候会在那里好好思考一下,如果这件事换了父亲的话,他会怎么做。其实去年公司发生了很多事,但我都解决了。如果江民在我手上垮了,我会在父亲灵骨塔前说,我就这么大能力,天时地利人和我没占上,但我尽力了。
我今天可以退休,但我爸爸天天晚上会找我的。只要我不死,江民就要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