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10月11日19时,瑞典诺贝尔委员会宣布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为中国作家莫言,莫言成为中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本土作家。
代表作有《红高粱》、《檀香刑》、《丰乳肥臀》、《酒国》、《生死疲劳》、《蛙》。其作品深受魔幻现实主义影响,莫言在他的小说中构造独特的主观感觉世界,天马行空般的叙述,陌生化的处理,塑造神秘超验的对象世界,带有明显的“先锋”色彩。
莫言,原名管谟业,生于山东高密县,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自1980年代中以一系列乡土作品崛起,充满着“怀乡”以及“怨乡”的复杂情感,被归类为“寻根文学”作家。
莫言,出生于现今高密市大栏乡平安庄。莫言的故居现在还在平安庄中靠近胶河的地方,但久无人住,院落杂草丛生,荒芜陈旧。透过陈垣断墙,依稀看得见正屋由石基、灰砖和泥墙构成,房顶是青红瓦铺就。
在莫言故居的老式木门上贴着一副退了色的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当是家族的勉励。
同行的莫言研究会秘书长毛维杰对记者说,对莫言影响深刻的还是他的家人与生活环境。据毛维杰介绍,莫言自称是一个在饥饿、孤独和恐惧中长大的孩子,他的的大爷爷(祖父之兄)博学多闻,擅长中医,爷爷乐善好施,洞察世事,两位老人给莫言所讲的改朝换代历史以及神仙鬼怪的故事成了他最早的启蒙。
莫言的母亲勤劳简朴、宽厚仁慈,给了莫言巨大的心理慰藉,以至于莫言这样说:“岁月留给我最初的记忆是母亲用棒槌敲打野菜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潮湿,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阵的紧缩。这是一个有声音、有颜色、有气味的画面,是我人生记忆的起点,也是我文学道路的起点”。
1994年,母亲的离世让莫言悲痛万分。1995年他创作出长篇小说《丰乳肥臀》,讴歌了生命最原初的创造者母亲的伟大、朴素与无私,并获首届《大家》文学奖
即使是严厉的父亲,也给了莫言诸多的感悟,以至于在他的作品中时不时闪现作为父权象征的父亲的影子。
邱: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什么?
莫:不是说我喜欢吃什么,我什么都喜欢吃,但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我选择。因为我生在1955年,等我有了记忆时,也就是1960年左右,正是中国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大家还觉得很正常,以为人生下来就应该这样半饥半饱的,见了食物眼睛发红,像狼一样要往上扑。我们一生下来就没有体会到像现在的孩子这样一种食物过剩的生活,就感觉到生活就是这样的,就是没东西吃,永远伴着饥肠辘辘的一种感受。
邱:而且小孩也不会把食物和尊严联系在一起……
莫:小孩儿,我想他确实体会不到一个人应该有自尊,应该忍受肉体上各种各样的痛苦来保持人格的尊严,只是在长大之后才会有这方面的思考。我想别说是小孩子了,即便是一个成年人,当他连续几十天都吃不饱时,突然面临美味佳肴,那真的就很像我小说里说的一样,什么尊严都是顾不上的。
邱:现在回想起来,在挨饿的那段时光,给你这一生当中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莫:最深的印象,就是我现在经常做梦,梦到又在跟人抢夺食物。我想我生活当中很多最屈辱的事情是跟食物有关的,最丧失自尊,让我最后悔的事情也和食物有关,当然我觉得最大的幸福可能也是跟食物有关的。记得上世纪80年代以后,真的,突然一回家,父母亲非常欣慰地把家里的粮食都掀开让我看——那时候我已经当兵在外了——你看今年我们家里有多少粮食,不但今年够吃的,就是明年颗粒无收也不会发愁了。我也感觉到真是幸福,家里面竟然一下子存下了两三年都吃不完的粮食,这种幸福我想是城里人很难体会到的。回忆起往事,我就会感觉到人世间最宝贵的是粮食,而不是什么黄金、钻石,所以这个影响我一辈子。
在煎熬中活着就是生活
邱:在你的书里常提到你的家人,尽管那是一些艺术的形象,不是真正的“我爷爷”、“我奶奶”,或者“我妈妈”,但那些形象又很真实。
莫:很多读者,包括一些西方读者和批评家也在问我,我的小说里为什么总是有一种女性至上的感觉,好像女人是包容一切、创造一切的,男人都是病态的、软弱的、破坏的,为什么会这样?我说这可能来自我从小生活的环境。每当遇到重大问题,家庭生活里出现重大转折,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时,女性的表现——母亲和奶奶的表现,总比父亲和爷爷要坚强。
我爷爷刚开始是个胆大无比的人。当时叫“跑警报”,一旦日本要来扫荡了,所有的农民就牵着牛羊,老太太就抱着母鸡,立刻跑到田野里去,钻到高粱地去躲避。但我爷爷就说不怕,他不走。但后来真的来了日本人,把他堵在堂子里,逼着他交待八路在哪里。我爷爷哪会知道,一个日本士兵拿着刺刀在我爷爷头上来回拉了两下子,头上豁开了两个血口子,血流满面。日本人也没再怎么着,就把家里的鸡给抢走了。后来再说日本人要来了,我爷爷跑得比谁都快。
邱:即便是当时活下来的人,很多人也一直感觉到一种很煎熬的状态,所以我特别想问,一个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存活的意义是什么?
莫:即便在那样的环境里,日本人来,国民党伪军来——我们叫二鬼子、黄旗子,各种各样的游击队来。我们想老百姓干吗还活着,都死掉算了,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老百姓还是要生活,还是要关心粮食的问题、收成的问题,要考虑明天的问题,明年的问题,还会为了钱财来争吵。所以这就叫生活。
幽默是活下去的方式
邱:在《生死疲劳》里面有好多笑话。让你觉得那么残酷的场景中,他们的生活那么累,那么辛苦,但还是开很多玩笑。你身边的那些人也是这样吗?
莫:这种幽默是老百姓使自己活下去的一种方式,是解脱自己、减轻压力和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所以我想,实际上在非常痛苦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幽默感,甚至是黑色幽默,荒诞的幽默。
我们当时叫拉怪话、拉熊话。比如说寒风刺骨,抱着个铁锹,穿着单薄的衣服,哆哆嗦嗦地被生产队的干部赶出去挖沟挖河,这个时候我们照样会讲一些会令人捧腹大笑的话,一边讲还一边唱。
邱:谁是拉怪话最牛的,你是吗?
莫:我可能拉得比较多吧,因为我父亲是从来不讲的。他是非常严肃、方正的一个人,但是我们几兄弟在外面是很有名的拉怪话的人。当他的面,我屁都不敢放,我二哥他们一见我父亲也特别正经,吃饭时没有一个人说话。
邱:你长大后还怕爸爸吗?
莫:不怕,但是几十年形成习惯了。我吃饭跟我太太一块儿,5分钟解决战斗。我女儿喜欢一家人围着饭桌,倒上一杯红酒,她欣赏电影电视里面那样一边吃,一边讲,很优雅地吃。我哪有那么多的优雅,稀里哗啦吃完就走了。我父亲直到现在还是这样,饭桌上很多菜还没摆完,他已经一抹嘴吃完走了,到一边去了。所以我想在那个年代里面,我们真是依靠这样的一些幽默,私底下感觉到生活很有乐趣。
上官金童是我的写照
邱:每一个小说家可能都有自己的精神自传,《丰乳肥臀》封面上有一句话,说你可以不读所有的书,但是要了解莫言,一定要读这本书。
莫:是的,因为《丰乳肥臀》里面,上官金童最大的一个弱点就是懦弱,这真是我的精神自传,我想也是中国像我这样的一代人精神方面的一个弱点。武汉大学的邓小芒曾写过一本书,里面有评论《丰乳肥臀》的一章,他说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灵魂深处都有一个小小的上官金童,这话让我很感动。
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
莫:我在写《丰乳肥臀》之前就已感受到了这个问题,要不然就写不出这本书来。上世纪80年代之后,慢慢地感觉到对一个男人来讲,懦弱是非常可耻的事情,懦弱使我们不敢坚持真理,也不敢坚持自我,这实际上是非常可怕的。
邱:会想方设法去战胜它吗?
莫:那就是经常要受到提示,包括别人的提示、自己的提示,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退缩。我想懦弱这个东西有它正面的一些好处,确实可以息事宁人。当你受到很大的侮辱时,不懦弱的话,真是会到拔刀相向这种程度了;因为懦弱,你退却了,那么也安全了。
我小说里之所以写了像《红高粱》里的奶奶,以及余占熬这样一些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可能就跟自己身上缺少这东西有关系,缺什么就写什么,缺什么就梦到什么。当感觉并认识到自己的懦弱是一个巨大的弱点时,于是在我的很多小说里就出现了那种敢于表达自己内心、敢于坚守自我的人物。